近些年,特别偏好竹编之物,对竹就更生亲切之感。忽闻小儿吟诵“冷翠千竿玉,浮岚万幅屏”,万千竹子叠成翠玉,如画屏在风中浮动,这种场景实在让人心向往之。
诗句出自宋代诗人陆游的《白塔院》,那是他在川西蜀州(今崇州)任通判时,造访道明镇白塔禅院所作。这说明至少在南宋时期,道明镇就已是竹乡。而在清朝,这里的竹编历史就已有记载。百姓遵从自然、利用自然,从最初编制筐、筛、箩等家用器具,到如今制作各式竹工艺品,再到与江南瓷器厂合作,制成特有的瓷胎竹编,“竹艺村”随之闻名四野。
春天,经过深幽的竹丛,走进竹艺村,一些农家小院映入眼帘。游客将吃食放置于木炭架上,围炉煮茶。橙皮吐出雾气,伴着茶香氤氲在翠竹林间,哪曾想到一小时以前,自己还穿梭在成都市内的高楼大厦之间?不远处的廊亭,既是人们休憩之地,也是展示竹编器物的小市场。简到挠痒的“不求人”,繁到精致的锁扣小箱,以及琳琅满目的装饰品,此处应有尽有。
白墙青瓦是竹艺村屋舍的特色,“徽式”风格呼应乡间田野,古朴而清雅。两股溪流自沟渠蜿蜒流动,在村头汇聚,又从两个桥洞岔开,各分东西。沿溪而建的农家院,春梅在枝头绽放新蕊,樱花垒成皑皑白雪,游人于院中喝茶闲聊,或饮酒用餐,别有一番意趣。据说,这里的许多民宿是邀请的文人智士入驻,他们对于乡村振兴,有独特的见解。比如三径书院的主人,就是一位青年诗人。
器物之美,贵在天然。村庄亦如是。道明竹艺村,除了提供游客吃住刚性需求外,完全是一派自然风貌。文化院坝搭建在菜地之间,菜花明黄,芥菜肥嫩,厚皮菜出落于黝黑的沃土中,其茎更显乳白。人们在坝上吟唱轻舞,便如蹁跹彩蝶、嗡嗡蜜蜂。
如果说这就是竹艺村的全貌,那当然远远不够。顺着绿道往里探寻,用脚步丈量这片土地,更能领略到“山上清泉山下流,家家户户编花篼”的乡村大美。
去往藏马沟的路上,左边挺直的水杉层层林立,枝丫棕红,层叠绵延,如绮丽的火烧云。与之接壤的是一片良田,油菜开出绚烂黄花,其茎壮如船之缆绳,团扇般的叶片深绿油亮,无不预示着将来有个好收成。冬春交替,色块自然拼凑,完美衔接。右边淙淙溪水清澈见底,溪岸斑竹丛生,鸢尾倚傍;凤尾蕨或两三片拥立,或如巢穴般环生,至叶片中上部又翻而向下,状如莲花;灯芯草有的直指苍穹,有的如弯弓探向大地,一钓山涧鸟鸣……风来竹晃,光移影动,竹艺村不仅呈现出视觉之美,更有安神入魂的潺潺之音。
藏马沟,从前叫作“长马沟”,据说明末大顺王张献忠因打仗需要,曾退守此地,悄然屯兵养马。沟内蒲苇茂密,纸莎草擎伞对日。虽不知当年张献忠藏马的具体位置,但旅游步道上画着骑马的标识。藏马沟,就真的与“马”接近了。沟中民居仍然保持原有风貌,鹅鸭闲适地在菜地里食虫踱步,这是许多人心中家乡的样子。也有别致的院落,茶花正比香斗艳,桃李争春,还有千姿百态的盆景,郁郁葱葱。尤其是饮茶桌椅,置于架溪而设的桥廊之上,水流轻音如窖曲坠入茶杯,让人未饮先醉。
亲临竹艺人家,是行走的幸事。有两家院门前堆放着刚砍伐回来的翠竹,院内参差不齐的机器声不绝于耳。循声而入,一男一女,正协作打磨竹条。男人将整齐的竹节一根根推入机器,破竹成条,女人又将竹条放进另一台机器,初次打磨。这是两家从事花篮制作的家庭作坊,成品销往周边县市。他们有稳定的销售订单,收入有保障。主人告知,最忙的时候,作坊里几台打磨机同时运行,而闲时,多为夫妻合力。远离闹市,却能安享一份富足。这些机器发出的,不再是一种噪声,而是振奋未来的激荡之音。与之应和的,则是夫妻之间的琴瑟和鸣。
观人劳作,心动身固。走进农事体验园,才体会到身心合一的快意。如油春雨落进麦田,麦苗肥嫩油亮,悬挂的露珠映出叶脉,像方才探出头的西瓜。也有沟景映入其中,木质栈道腾空而起,从上面俯瞰,整片麦田尽收眼底。
一方水土,养一方人。最后,怎能不看看这里驰名的水?于是继续寻访白塔湖。白塔湖与竹艺村相距不远,湖水滋养过的片片竹林,造福于各地百姓。人类与自然、地理同位置哪有绝对的界限?
白塔湖静卧于山谷之中,周围山色映秀。湖的边缘如蚯蚓蠢动,看似极不规律,线条却流畅自然,松针落叶掩映水边,毫无雕琢之痕。虽无路直接与水接触,但透过树木的间隙,仍可见湛蓝的湖水,在安静时灿若宝石,偶有鱼儿游弋,划开波光粼粼。极目远望,一座亭台在山上隐现,但因体力所限,最终未及白塔禅院。只有凭着陆游《白塔院》一诗去意会那番景象:
冷翠千竿玉,浮岚万幅屏。
凭栏避微雨,挈笠遇归僧。
残月明楼角,屯云拥塔层。
溪山属闲客,随意倚枯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