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习诗词,能否写出有意味与韵味的好作品,文字处理妥帖不妥帖很关键。对文字细微处的触觉,能否把握到位,可以看出作者对诗词意境的理解层次。这才是坚持练笔,积累文字的目的所在。
下面对古人一些诗词话的解读,可以看出古人在诗词中文字运用的奥妙,值得仔细品读与揣摩。我们现代人写诗词,缺少的就是这种对文字精微驾驭。
梅圣俞诗云:“远钟撞白云。”无合有合。
弹曰:无合有合,无理而妙,真境界也。钟声之悠然浑厚绵长已不言而出,在于眼前,在于耳边。撞字实乃妙中之妙,钟声撞白云,无理而理。吾辈用字当学习之。
“寒树邀栖鸟,晴天卷片云。”“邀”“卷”二字奇妙。案:杜诗作“落日邀双鸟,晴天卷片云”。
弹曰:“邀”“卷”虽不如上则的“撞”来的好,但也是奇妙之字。拟人用法,使整个诗句活灵活现,变的富有生趣。本来枯燥无味的鸟儿栖息,天上的片云,经此二字而激活。“寒树邀栖鸟”如改为“寒树停栖鸟” “寒树双栖鸟”则呆滞无趣。盖用字之道高低不同而已。
“白鸥没浩荡,万里谁能驯?”“没”若作“波”字,则失一篇之意。如鸥之出没万里,浩荡而去,其气可知。又“没”字当是一篇暗关锁也,盖此诗只论浮沉耳。今人诗不及古人处,惟是做不成。案:此语出苏轼《志林》,盖论宋敏求之轻改杜诗。此引之而没其名氏。
弹曰:如改为“波”字,则失去了“万里谁能驯?”此句的要旨也。须知“没”才是 “万里谁能驯?”所要回应相扣的题意,而非白鸥本身,而是白鸥“没“这个动作过程所蕴含的意思。因此,改为“波”则重点改为白鸥自身了,而不是它这个“没”所代表的意思。一字之差,高下立判也。诗眼也。
“耻为家贫卖宝刀”又云“不为家贫卖宝刀”,“耻”字不如“不”字。
弹曰:“耻”具体明确,为实,为重。“不”为虚,为轻,点明不为家贫卖刀,已透视出耻。故如再点明“耻”,则有露骨之嫌。
“矫首朱门雪满衣,南来生理漫心期。青衫愧我初无术,白发逢人只自悲。”悲苦太过,露风骨。
弹曰:悲字露风骨。言在意外,本首诗,悲字只合透出,勿写出。
曾吉父诗云:“金马门深曾草制,水精宫冷近题诗。”“深”“冷”二字不闲道,若言“金马门中”、“水精宫里”,则闲了“中”“里”二字也。此诗全篇无病,大胜《与疏山》诗。
弹曰:何为闲道?可有可无,无实质意义作用者也。若为“中”“里”则平淡而无味,只是平白的描写景物,未作深一层的拓展,力度弱。“深”“冷”带有一定的感情色彩,紧扣题意,非闲道。对金马门、水精宫进行了更进一步的描写,对曾草制、近题诗作了一定程度上的引申。门深--草制,宫冷--题诗,不至于无所适从。
某人诗云:“男儿老大遂功名。”杜诗:“功名遂乃佳。”“遂功名”则不成语矣。
弹曰:老大为何遂功名?无所指或交待,盖不成语矣。老大功名遂,则有所指,重点在于遂,强调老大才成功之意,一股辛酸意不言而出,本句内已交待了所要表达的意思,整句意味完整。
吴申李诗云:“潮头高卷岸,雨脚半吞山。”然头不能卷,脚不能吞,当改“卷”作“出”字,“吞”作“倚”字,便觉意脉联属。
弹曰:诗词意境应合理,此为基础也。上则所讲不合而合,乃是看似表面无理,实则内在有合理之逻辑,故不合而合为大妙。而此则诗话之“卷”“吞”并无字面外所指,而与“头”“脚”均不合,故不佳,为无理之字。如无“头”“脚”,只看“潮卷岸”“雨吞山”,则仍可接受。今人排词遣句,须仔细,不可生造无理之景状也。